【kylux/gingerpilot】谁此刻孤独（1）
前作死亡囚犯
Who is along now, long will so remain.
“过来。”
米莉森特早就听到了袋子打开的声音。她小跑过去，把脑袋伸进圆碗里，两个耳朵尖露在外面不时抖动。尤利西斯挺着滚圆的肚子躺在一边，对米莉的碗完全不感兴趣。
赫克斯放下她的食碗，到厨房把沾满猫粮碎屑的手洗干净。洗碗池的下水速度又变慢了，掺着泡沫和棕色碎屑的水蓄在池子里不肯漏下去。他盯着这池水看了半晌，仿佛在盯着一架挑衅意味十足的敌机。
他用吊在墙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决定等到明天去仓库里找到那套抽污机再来处理。
他关了厨房的灯，回到沙发旁边，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然后他从桌子底下的隔层里把那个数据板掏出来，在沙发上坐直身体，打开数据板开始检查今天的文件。尤利西斯试了两次跳上沙发但是没成功，两条前腿搭在沙发上看着赫克斯。他头也没抬，一只手拎起了尤利西斯的后颈皮，他借力后腿一蹬终于上了沙发，走到赫克斯身边，爪子和尾巴缠着他的胳膊不松开。赫克斯眼睛盯着数据板上的表格，一只手在上面操作，另一只手反过来逗弄着尤利西斯。
收音机的电流声滋滋啦啦，偶尔有能听清的几个单词从里面蹦出来。新共和国，这次，议员，莅临。赫克斯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单词，可惜这机器能播放出来的实在有限。
新共和国，这次，议员，莅临。他跟着低声重复，闭上眼睛在心里试着把这几个词编排出不同的句子。
某位议员莅临新共和国轮值首都。这次时任新共和国议员的某人莅临某个星系。新首都的建成指日可待，某位议员……赫克斯把这些不通顺的句子念出来，用他以前惯用的语气念一遍，向全体船员广播的语气一遍，站在台上为士兵的演讲的语气又一遍。
他念得不是很流畅。磕磕绊绊到最后他忍不住一拳打在桌子上。数据板摔在地上，发出的响声吓跑了两只猫，反光的屏幕映着他扭曲的脸。他总是失败，现在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了。他做了两个深呼吸，一，二。然后他捡起数据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它放到沙发上，神色平静地站起来去收拾米莉森特的碗。
赫克斯把装着猫粮袋子的柜子锁好，然后给两只猫都添了干净的水。他重新回到沙发上，依然端正坐着整理数据板上的文件。他调暗了灯光，让两只猫更舒服地趴在窝里闭上眼睛。
手环开始震动，提醒他的睡眠时间已经开始。但他没什么睡意，更何况他还要先检查好所有的文件然后上传。他的手背有隐隐的痛感，也许是刚才的动作留下了淤青。他试着摁了摁伤处，发现疼痛不严重，于是决定一同等到睡醒再处理。
赫克斯最后过了一遍所有的数据，检查不出任何错误之后将它们上传。然后他关掉数据板，用袖子把它擦干净，在桌子上摆好。他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摸出一个药瓶，黑暗中他看不清瓶子上的标签，但他能感觉到这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瓶子。他伸手重新在抽屉里摸索到正确的药瓶，把里面的药片倒在手心里，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回瓶子里，另外一半吃下去。
他转身没走两步就摸到了厨房的水龙头，接了点水喝。之后他回到沙发上躺好，掀开叠好的被子盖在身上，两只手放在边上，瞪着眼前的天花板出神。
手环上的闹铃震动起来的时候，赫克斯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他没怎么睡着，梦魇在他还没闭眼之前已经侵入了他的意识。他在清醒和幻境之间不停切换。
他抬手关掉提示音，去浴室洗了个澡。他还是没有丝毫困倦，精神绷得和上了发条的钟一样紧。他打开数据板接收新的任务。
每天的日常任务他已经背得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样熟练。他的猫们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尽情嬉戏打闹，享受阳光的轻柔抚摸。他确认了一遍，猫一只不少，于是开始对着今天的清单梳理每项工作。有好几只母猫刚刚生产完需要额外的照顾，赫克斯得保证每一只猫仔都能安全存活下来。
他本来以为今天会像他在这个星球度过的每一天一样正常。
达默龙关掉飞船的主控台，把一个背包从舱门丢出去，自己紧跟着跳下来。
他知道这艘小破船在这颗星球上空划过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种能离开大气层的交通工具只存在于大多数人的记忆之中，甚至有人就出生在这里，一辈子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他从舱门探出脑袋的时候就注意到零零星星的目光打量着他和他的机器人。
他降落在一片平原上，更准确的说，是在一片田野里。与远处目光所及杂乱荒芜的草地完全不同的是，他脚下的这块地种满了大片的某种白色小花。花海的尽头是一幢白墙白瓦的小房子，有一个人正站在围栏里面看向拎着背包的达默龙。他的头发在轻柔的风里飞扬起来，在白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的姜黄色明明白白地告诉达默龙，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达默龙朝着他跑过去。赫克斯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整个脸都要揪成一团。达默龙有点疑惑，他追随着赫克斯的视线回头看向他的飞船。
沉重的金属怪物压坏了一大块花地，BB-8欢快地朝着达默龙飞奔过来，圆滚滚的身体在花地上留下了一道半米宽的辙印。
达默龙回头看了一眼赫克斯，露出一个有点抱歉的笑容。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赫克斯顺着达默龙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有零星的几幢房子坐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房子里的人似乎都被达默龙的到访吸引了，探着脑袋观察他们俩的情况。那些人一触碰到赫克斯的眼神就收回目光转向别处，显然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进去等着。不然他们的眼神快把我房子烧穿了。”赫克斯打开门，催促达默龙和他的机器人滚进去。
房门在达默龙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达默龙像是想说点什么似的抬起手，在赫克斯的身影消失在窗外之后又放弃了。他耸耸肩，把背包扔在门后的角落里，喊住已经在客厅里开始四处探查的BB-8。
说是客厅，但达默龙没看出来这里有比他自己的房间多出什么摆设。他拍了拍BB-8耷拉下去的脑袋，两步就跨到了房间中央。厨房和浴室都能一眼望到尽头，生活设施简单得达默龙稍微打量一下就可以记在心里。他抬头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思考着为什么一个面积这么小的房子还要给它造个二楼。
达默龙立在那里，一丝尴尬浮上心头。赫克斯没告诉他进来该坐哪，该干什么，以及他是不是把地板踩脏了。他回头看着自己带进来的泥土黏在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又看了看机器人尾巴后面的黑色拖痕，和BB-8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别过头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没看到米莉森特和尤利西斯。他可是特地嘱咐了赫克斯不能把尤利西斯和其他猫放在一起养的，这让他隐隐有点担心尤利西斯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无故怀疑赫克斯。
狭小的房子已经因为达默龙的到来开始变热了。他脱掉夹克，下意识要丢到一边，突然想起这不是他的屋子，但他又找不到挂衣服的地方，只能举着那件夹克有点无措地站着，思考他在这里到底应该干什么。
墙上贴着几张便签，达默龙凑近去读。那上面是一些赫克斯日常的生活印记，多半都是照顾母猫的注意事项，这让达默龙好奇地走近了一步。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赫克斯的字迹，第一次则是他在判决书上的签名。
房门突然被拉开了，贴着墙壁的达默龙瞪着门外打量他的赫克斯。
“跟我走。”
“去哪？”达默龙下意识问。问完他才想起赫克斯的那句话似曾相识。
他跟着赫克斯走出用围栏围起来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旁边的飞行器。他抢先一步跳上去，把它启动起来。突然冒起来的烟雾呛得他不停咳嗽：“点火器该换了！”
赫克斯没理他，而是把两个猫箱绑在尾部加装的固定架上。达默龙本来想说这样的改装会让飞行器不好拐弯而且很容易失去平衡，但看着赫克斯的动作，他又觉得和一架连启动都会冒烟的飞行器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赫克斯拍拍船身示意他下来。
“那我坐哪？”
“后面。”赫克斯示意尾部的固定架，猫箱的旁边还留出来一块空位可以让人坐下。
达默龙有点欲言又止，半天憋出来一句：“……要不然我来开吧。你坐着就行。”
赫克斯没有反对。他双手攀上固定架，右脚蹬在尾翼上翻到上面去，刚刚好能坐进最后一点空隙里，还剩一条腿耷拉在外面。达默龙看着他的动作，十分怀疑如果是自己可能连半个屁股都会悬空在外面。他比起上一次达默龙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很多，卷起来的袖子露出细长的胳膊和手腕，风吹鼓他的衣服，隐约勾勒出他笔杆一样的身形。
“其实如果飞行器太挤的话，我替你跑也行，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去。”
“我得亲自去。这是你们的规定。”
“那我留在这里等你。”
“我不放心把你留在我家。”
达默龙把头转回去，将飞行器拉起来，向前窜出去抖动了一阵后进入平滑的飞行。“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你又偷了什么？”
“这颗星球上唯一值得偷的东西就是猫。”赫克斯回答，“去十点钟方向那个信标灯的位置。”
达默龙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在远处隐隐绰绰的丘陵地带的某个小山头看到了红色的信标灯。于是他稍稍调整了方向，朝它直线行驶过去。大片的荒草被轰鸣着的气流掀开，达默龙注意到有不同花色的猫藏在草丛里警惕地看着他。
“这里有野猫？”
“它们都不是野猫。只是白天我们会给它们放风。太阳落山之前我们才会把这些猫带回屋子里。”
“我刚才怎么没见到米莉森特？”
“我把他们俩都放出去了。你可以放心，他不会跑丢的。”他当然指的是尤利西斯，赫克斯心想，达默龙怎么会关心不属于他的猫呢？
达默龙降落在一个哨站的外面。红色的信标就立在哨站顶端。
他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绕到后面接过赫克斯递下来的猫箱。“小心点，”赫克斯嘱咐他，“里面有小猫。它们很容易摔伤。”
达默龙瞪大眼睛。这可完全不是他想象中赫克斯会说出来的话。
赫克斯从飞行器的尾端跳下来，落地之后一个趔趄，看得达默龙心惊了一下。“你怎么了？”他问。
“腿压麻了。”赫克斯和他一人抱着一个猫箱，一前一后地走进这个密闭的哨站。达默龙跟在他身后，观察着赫克斯一瘸一拐的动作，还有他手背上的淤青。
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个翘着腿的人类男性，看到进来的赫克斯挑了挑眉毛——即使那本该长着眉毛的部位光秃秃的：“看看这是谁——”他的后半句话突然卡住了。他看了一眼赫克斯身后的达默龙，又收到了赫克斯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
他站起来整理了下有点软塌的制服，敬了个礼：“达默龙将军。”
达默龙朝他点头：“你是？”
“KT-324哨站负责人，我叫佩雷昂。”
赫克斯把两个猫箱卸下来交给佩雷昂。他没再耽误时间，打开猫箱，一手捏着猫耳朵检查上面的编号，一手拿着数据板开始检查今天的清单。
“一公一母，外加三只猫仔，都在这里了。”佩雷昂关上猫箱，叫来一个穿着飞行员制服的人把它们抱走。他在电脑上敲打了一会儿：“你这个星期暂时没有其他任务了。补给还是在老地方，”他看了达默龙一眼，“自己去拿。”
赫克斯避开佩雷昂的目光绕进后面的仓库。达默龙跟着他走进去，他总觉得这个哨站里的气氛自他进门开始就异常古怪。仓库里的几个人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
他十分听话地跟着赫克斯的指示拎了两个补给包，赫克斯自己又背了一个。临出门前赫克斯在佩雷昂的面前停下脚步：“上次我要的东西呢？”
佩雷昂看了一眼后面的仓库：“下周吧。”
达默龙出门前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哨站，然后小跑着跟上赫克斯的步伐：“什么东西？”
“兽用药品。我不催他们根本不会给。”
达默龙皱着眉打量着赫克斯走路的动作：“你这根本不像是刚才压到的。怎么回事？”
“和你无关。”赫克斯将补给包绑在固定架上。达默龙坚持着在他耳边叨叨，一定要他说出答案。
“波·达默龙！……”
他们俩谁也没再说话。达默龙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关心他的身体。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年前了，在阿湛克洛斯基地的小房间里，那时达默龙像个免费护工照顾着生病的赫克斯。在那之后达默龙只在电视直播上看到过一次赫克斯，他笔直地坐在被告席上，神情与宣传海报上的赫克斯并无二致。
达默龙的怒火没来由地冒出来。他一言不发地跳上固定架，手脚并用地让自己在补给包的中间坐稳。尽管他生赫克斯的气，但他不想让他拖着那条伤腿爬上爬下。他也不能和赫克斯明说，不用想都知道赫克斯一定接受不了他的想法。
赫克斯跨进飞行器的座位，打开引擎，黑烟噗的一声冒出来。他猛地拉起飞行器，差点把后面的达默龙甩下去。
达默龙拧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它的颜色和新旧程度有一种不搭调的诡异感，多半是用来自不同工厂的零件拼凑出来的。它的声音也像年迈的老人迟钝而沙哑，新闻断断续续地播放出来，达默龙只能勉强听清一点内容。
“你从哪里搞到这个的？”
以赫克斯目前的身份，收音机，或者任何类似的设备都是绝对禁止出现在他家里的。达默龙有点好奇，而且这个话题正好适合用来打破目前诡异的尴尬气氛。
“非法渠道。”
这不似废话胜似废话的回答把达默龙噎住了。他正欲开口，脚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猫叫。
“尤利西斯！看看你！”他把猫抱起来。尤利西斯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体型大了很多，被不怎么懂得抱猫的达默龙拉成一根标准的猫条。
“托住他的后腿。”赫克斯出声提醒。他正看着他跟尤利西斯的互动。达默龙照做了。尤利西斯在他怀里蜷成球。赫克斯示意达默龙让路，他不得不挪到沙发里面去收起双腿。房子实在是太小了，更何况满地都是不同花色的猫戴着项圈跑来跑去。赫克斯径直走到门后的角落里开始翻他带来的背包，米莉森特探着脑袋跟在后面。
达默龙手里给猫顺着毛，眼睛却盯着赫克斯的侧脸出神。他比起几年前做将军的时候更像一个幽灵，看向他的眼神总感觉缺了某个重要的部分。深色的工作服挂在他身上，衬得他像个没有灵魂的展示衣架。
达默龙有点疑惑，却说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赫克斯已经把他的背包翻了个干净。达默龙带来了一些他没见过的食物，几件衣服，甚至还有猫罐头。他翻了翻夹层，又从里面摸出一个信封。
“那个你别看。不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赫克斯把信封放回原处。达默龙放下猫，帮他把那些食物搬进厨房。这是达默龙第一次来看他，可是赫克斯什么也没问，也不抗拒，仿佛是会读心似的没有追问达默龙的来意。
赫克斯上楼，把东西翻得叮当作响，然后拖着一口大方箱似的机器费力地下楼梯。达默龙站在楼梯口，没敢帮他搬，只是在他突然失去平衡的时候扶了他一把。
“你要做什么？”
赫克斯进了厨房：“下水道堵了。”
达默龙被挡在抽污机的外面无法靠近，只能隐约看见洗碗池里蓄起来的脏水。赫克斯把手伸进水里，将抽污管插进了下水道，然后启动机器，看着它轰隆隆地工作，积水飞快地打着旋儿往下流。
他关掉机器，打开水龙头确认下水口通畅了，准备把东西搬走的时候被达默龙叫住。
“我去吧。”
“如果你无事可做，可以负责准备晚饭。”赫克斯把抽污机一路拖到了后院。外面很快响起水枪的声音。
达默龙从他带来的东西里面挑出几样放在柜台上，其余的打包好扔进橱柜。赫克斯回来之后插在他旁边清洗食材，狭小的操作台根本站不了两个人，达默龙被挤到他后面，腿已经靠上了客厅的桌子。即便如此达默龙也希望赫克斯不要开口赶他，而赫克斯，真的如他所愿，什么话都没说。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赫克斯露出来的一截小臂，那上面还戴着黑色的监控手环。他看着他把那些食物都洗干净，头发没有了束缚随意地垂下来晃动。
达默龙突然瞪大眼睛。他在赫克斯的头发里看到了一丝不正常的灰色。
“我希望你有学过基本礼仪，”赫克斯回头看他一眼，“别盯着我。”
“我没有。”达默龙脱口而出，说完他才意识到他回答得太快了。
房子里没有烹饪用具，甚至没有多余的餐具，这让达默龙有点懊恼。于是他们俩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那些可以生吃的食物当作晚饭。赫克斯给屋子里的猫开了罐头，每只猫只够分一点点。他被猫群围在中间，这让达默龙感觉他似乎头顶上也趴了一只猫。
达默龙擦干净操作台的时候，赫克斯正好从浴室里出来。他换了一身衣服，而达默龙只觉得这些生活气息和他记忆里的赫克斯完全不搭调。
他紧跟着洗了个澡，换上他自己带来的衣服，从浴室里探出脑袋默不作声地打量赫克斯的家。
赫克斯注意到了他异常的眼神：“你在找什么？”
“你…”达默龙纠结了半天，“有剃须刀吗？”
赫克斯盯着达默龙，直到达默龙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他向达默龙示意那个摆在洗漱台角落的剃须刀：”这里是简陋了一点，但我不是野人。“
“我还以为你不长胡子呢。”
外面的太阳正好挂在地平线上，马上就要沉下去了。达默龙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沙发已经被赫克斯打开变成了一张床。即便如此它还是太小了，两个人睡实在勉强。但达默龙不觉得赫克斯的屋子有足够的空地给他睡在地板上。
“楼上呢？”他问。
“楼上是工具间。”赫克斯坐在床边盯着数据板，“你就睡这里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达默龙有点惊讶。他还记得那些事情。某种倾诉的欲望本能似的想要爆发出来。
赫克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这个黑夜会很长，这意味着他的下一个轮班几乎不会踏出他的院子一步。
厚重的雨幕笼罩了夜晚的平原，雨水把老旧的外墙砸得噼啪作响。
赫克斯在雨落下来的第一秒钟从床上坐起来。手环提示他的睡眠时间还没结束。他轻手轻脚下床，拿起防水外套和手电筒开门出去。
他披上大衣，戴好兜帽，走进后院的瓢泼大雨里。他用牙咬住手电筒，把棚屋的防雨罩撑起来，打开取暖灯，用毛巾把里面被打湿的几只猫都裹起来擦干。他的身体站在棚屋前面，也成为了替猫咪挡雨的防线的一部分。
他再三检查过取暖灯和防雨罩的牢固，然后才从里面钻出来，关上门，把雨水隔绝在棚屋外面。他走回屋子里，把门关紧锁好，将身上带着水的外套脱下来卷好放进浴室。夜色依然浓重，但他不打算开灯。他的领口和袖子被打湿了一大片，于是他把衣袖卷起来。他没有穿拖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蹲下来，把手伸进达默龙的背包，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个信封。
达默龙的呼吸声依然沉稳。赫克斯观察了一下这个信封，没有署名，封口贴得标正。达默龙怎么会把这样的东西带到他眼皮子底下？他站起身去摸手电筒，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晕眩和腿上的疼痛扶住了旁边的柜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还睡在床上的达默龙动了一下。
他等待着达默龙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甩了甩头等到那股晕眩消失。然后他背对着床的方向把信封放在打开的手电筒上，透过光观察着里面的内容，发现看不出任何字迹之后又关掉灯光，拉开手边的抽屉，在里面摸索着。
他有种预感。达默龙只是有点冲动，不是愚笨，更何况他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将军，不应该没有防人之心。这东西是达默龙故意留给他的。
他摸到了一根大头针，还有半截断掉的塑料餐刀。他庆幸自己还留着这些本该上交的违禁物品，为了某个当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目的。他用餐刀沿着封口边压住，另一只手用针头一点点挑开封口下的胶条。
为了保护信封的完整，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赫克斯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如此考验耐心的事情。他不缺耐心，是的，但是他有点想骂脏话。既然他怀疑这是达默龙故意要给他看的，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撕开？赫克斯在这里住了足够长的时间，他看一眼天空就知道今晚一定会下雨，可是为了他这要命的好奇心和从达默龙身上找到点什么把柄的企图，他什么都没做。这样如果达默龙中途醒来，他就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等到他终于打开封口，两条胳膊都酸痛无比。他活动了几下，从信封里面把那张纸抽出来打开，靠在柜子后面打着手电看上面的内容。
赫克斯：
假如你会读到这封信的话，我说过你不用看的。没有什么你想要的机密。
很抱歉，对于你目前的处境，我没能帮上什么忙。除了提供确凿的证据之外，我无权影响审判的任何一个步骤。
我怕直接问会太冒犯，想来想去只好选了这种方式。你介意我过来 你介意我以后偶尔来看你吗？是的话请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以及，我身上就不用再翻了。什么都没有。
波·达默龙
赫克斯关掉手电筒，靠在墙上重重叹了口气。
他低着头，折好信纸放回去，借着手电筒的光用胶水仔细地把封口粘好，把信封重新塞回达默龙的背包里。他换掉了身上打湿的衣服，用毛巾吸干头发上的雨水，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他和达默龙靠得太近了，这让他更睡不着了。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睡前的药片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躺着瞪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头痛越来越重，他只能翻身背对着达默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
达默龙这是什么意思？在向他展示他有多了解他吗？赫克斯不觉得对他的判决结果关达默龙什么事，也不寄希望于他能找到什么东西替他减轻处罚。不管是为第一秩序服务还是背叛它，他能承担，并且他会承担一切后果。所以他不需要达默龙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关怀和善意。这除了给他徒增麻烦没有任何意义。
达默龙是被一阵轻微的震动叫醒的。
他有点迷糊，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他熟悉的天花板。奇怪的震动声持续传来，他闭着眼向身旁摸索，却突然摸到了一只手。
他瞬间清醒，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揉了一把眼睛看向四周，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正在不停震动的是赫克斯的监控手环，而它的主人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赫克斯？”达默龙翻过身试着触碰他，发现他的身体紧绷着，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赫克斯！”他提高了音量使劲摇晃他。
赫克斯突然动了一下。达默龙改为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赫克斯，醒醒。”
看到他的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达默龙松了一口气。直觉告诉他赫克斯现在可能不会希望看到他，于是他重新躺下来，盯着赫克斯的后脑勺。
手环监测到异常体征拉响了警报。赫克斯一动不动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自己慢慢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眼前逐渐清明。他关掉手腕上的噪音，调整成平躺的姿势恢复心跳。梦境终究是虚假的，但这恐惧格外真实。
“又是噩梦？”
他应了一声，没什么太多的精神，头疼得像脑子里有个摆锤重重地来回捶打。他的衣服被汗浸湿粘在身上。达默龙最后还是从窄小的床铺上撑起身子：“你想喝水吗？”
赫克斯点点头。达默龙手脚并用地跨过他的身体爬下床，往洗碗池的方向摸过去。紧接着赫克斯就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达默龙的痛呼。
这额外的闹腾仿佛让赫克斯的头痛加剧了。他叹了口气：“你可以开灯。”
达默龙的声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你，你不睡了？”
“起床时间到了。”
“可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我猜。”达默龙不擅长那种隐晦的另有所指。他的话在赫克斯听来充满了撞破什么小秘密的得意。
达默龙把灯打开，被开关的接缝处露出的火花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可以用来加热的工具，只好在水龙头底下接了一杯凉水，递给刚从床上缓慢坐起来的赫克斯。
他拉开冰箱把头伸进去找了一圈，又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以防你忘记了，这是我家。还是说共和国的词典里没有尊重这个词？”
赫克斯也学着达默龙另有所指的语调还击，但他是个比达默龙优秀得多的演讲家，他的语气恰到好处得达默龙咂摸了半天才觉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本想用隐私这个单词，但到了嘴边又改口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如果他这么说了，达默龙还会用他看了那封信的事情来还击他的讽刺。
“我只是想帮你。我觉得你应该有——找到了。”达默龙举起手里的药瓶，辨认着上面的标签。
“我还得再过16个标准时才能吃下一片。”赫克斯面不改色地骗过达默龙，看着他咬着嘴唇目光躲闪地把药瓶放回去。“好吧。”他说。
赫克斯不能容忍自己在达默龙的旁边像死人一样昏迷几个小时。达默龙现在是共和国的将军，赫克斯不能冒计划落空的风险。他为此已经忍耐了整整几年。
米莉森特跨过其他还在睡梦中的圆滚滚的猫球，跑到赫克斯的脚边小声喵喵。赫克斯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给她按摩脑袋和下巴。她的毛发柔软蓬松，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细线。
达默龙打量着靠在一起的一人一猫，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赫克斯身上，显然不是按照他的尺码派发的。“我有时候觉得可能是猫把你的饭都吃了。”
他突然捕捉到了赫克斯的表情，一个小小的微笑，即使赫克斯低头看猫让他的表情不太明显。
达默龙从柜子里找到他的口粮，又拿了两个碗，自己也跟着不由自主笑起来。
note
⚠️有可能变成darkgingerpilot
对后面剧情有想法或者想看什么脑洞的可以评论。最近有点不在状态，cp剧情大纲甚至题目都没想好就先动笔了。小姜不舒服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我不舒服……x